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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邊偶得

青海湖  

原以為,如同那些司空見慣了的,青海湖也不過是或綠或藍的一碗水,及至遇見,面對了,凝視了,湖邊走過了,海心泛舟了,才知想象被顛覆只是瞬間的事。就這樣猝不及防地發(fā)生了,傳說中的一見鐘情。而我們語詞的倉庫,貧窮得只剩了唯一的“啊”,甚至連這個嘆詞都卡在了聲道。

就是這樣,青海湖的美,遠高于我們的表達;

就是這樣,她給我們的震撼,早超出了心靈的邊際。

伸出雙手,試著擁抱這一片汪洋,蔚藍。

我是在追著黃河走的路上,驀地記起青海湖的,但直到快接近時,這湖在我頭腦里仍是一碗水的概念。僅有的一點印象,也只是從前抽過幾支這個牌子的香煙,早已淡淡隨風(fēng)而逝了。之所以決定來看一看,是因為這湖與那河有一絲久遠的牽扯。成形前的湖,本是黃河的一條支流,后來,其東南側(cè)隆起了日月山,河道被阻,并由東而西倒流,形成了這片湖海。那倒流的一段,便是如今的倒淌河。

至此,青海湖徹底封閉起來,再沒有了與別的河海親近的機會,成了高原的一口井,內(nèi)陸的一只孤獨的眼睛。

昨天的行旅中,我已匆匆拜訪了著名的日月山。4000米以上的海拔,11℃甚至更低的氣溫,硬硬的風(fēng)撕扯著披在日月二亭身上的經(jīng)幡,并將不期而至的細雨變成了鐵片似的雪花,使得游客驚慌失措,東奔西跑。古稱赤嶺的日月山,是內(nèi)地入藏的必經(jīng)之道,也是大唐王朝和吐蕃的分界線。據(jù)說文成公主奉父王唐太宗之命,進藏和親路過此處,看到嶺的東西判若兩個世界,思鄉(xiāng)之情油然而生,但想到重任在身,便將隨身帶的據(jù)說可以看見家鄉(xiāng)景色的“日月寶鏡”扔在了前面的小山上,然后擦干淚水,毅然西行。后人便將赤嶺稱作日月山。

有人說,倒淌河是文成公主的淚水匯成的。

也有人說,公主的日月寶鏡滾落到山下,便化作了青海湖。

然而,青海湖的“神性”并不僅僅限于此,多少年來,她早是環(huán)湖民族心目中的神海、圣海,每年,他們都會在這里舉行盛大的“祭海”儀式,祈愿天人合一,海湖不息,蔚藍如初。

我從南山那邊轉(zhuǎn)過來時,遠遠就看見了湖的一角,以為是空靈的天宇落到了地上,心里先生出了驚訝。止住步,隨一些游人攀向路邊的山包,居然有高原反應(yīng),但適應(yīng)后,視線還是急迫地撲了過去。剛剛,青海湖想必是經(jīng)歷了一場驟雨,湖的上空,我們的頭頂上,黑壓壓漫著濃厚的云,可以用刀子一塊一塊割下來的那種。

天邊卻散出光亮來,并漸漸上升、擴展。

黑云下,是澄澈如鏡的青海湖。

從南山的坡上盤下,走走停停,路兩邊追著我們的油菜花,一直鑲到了湖邊。這是人類的畫品,而湖則是大自然的杰作,前者金黃,后者蔚藍,黃亮得早已讓我們的視覺疲勞,蔚藍則如銅號讓我們的聽覺振奮。而之前在山包上看到的濃厚黑云,早已退去,退出一個赤子般的藍天。受過洗禮的天和湖,如此新鮮,恍若初見。湖的北邊,東邊,站著深藍的山,很近,其實卻很遠。西邊更遠處,是無邊無際的海,無邊無際的湖。

在她的浩瀚前,你感到自己的卑微;在她的澄澈前,你感到自己的污濁;在她的純粹前,你感到自己的蕪雜。

我們?yōu)槭裁慈绱藷釔矍嗪:刻热?,是厭倦和嫌棄了擁堵、嘈雜和污濁的城市,就該明白:我們在尋找清潔的同時,也帶來了尾氣和污濁,多少年之后,這一片湖還會純粹如亞當(dāng)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園之時嗎?如果不是,那么將來,我們又從哪里去尋找一片蔚藍的依靠?

現(xiàn)在,且讓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,接受那一排排從遠山推過來的白色波浪的撫摸或敲打吧。這也許很有必要。

撫摸或敲打之后,那個被卡在聲道的嘆詞可能就會吐出來。

然后,我們該做的事是,放棄擁抱,默默離開。

青銅峽

這是我心中的青銅峽。

此刻,坐在峽邊石灘上的我,在等待,等待一場大戲般的壯觀日落。序曲已開始,咚咚鏘鏘。

不遠處的灘上有幾個戲水的孩子,還有看護他們的母親,當(dāng)然,他們不是等待日落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,太陽從河邊升起、落下,像書包里的作業(yè),又有什么好看的呢?大約只有我這個在他們眼里有些詭異的外地人,才會守候一場如此盛大而又虛幻的演出?或者,我這樣匆匆趕來,只為了聆聽一曲美妙的天籟,享受一餐視覺的盛宴?

上午,在西夏一百零八塔拾級而上時,忽然下起了雨,那種不影響游覽的細雨。雨絲,似乎在淅淅瀝瀝地訴說人生之種種困惑,手中的傘都有點撐不起那煩愁的重量了。設(shè)若如佛教所言,人生的不如意可歸結(jié)為一百零八種,那么我此行追著黃河走,卻多次錯過壯麗的落日,可也算其中之一種?

現(xiàn)在,我趕到這里,云散日出,峽中的黃河敞開了她博大的胸懷。

黃河,我一路追隨的黃河,穿高原、過峽谷,在這里漸展?jié)u寬、漸趨平緩,走向卻沒個邊際,似乎是穿個洞流向天外去了。長河落日圓。古代的詩人是真真的簡約,只“長河”二字,便賦予一條河以歷史、以詩意。而視力所及之處,那“嘩嘩”奔流的湍急的浪花,讓你體味到黃河之深、之大、之不可窮盡。

夕陽下的母親和孩子,如一幅剪影。年輕的母親臉上微笑著告訴我,秋日河水暴漲,根本坐不到這片河灘上呢。四處可見的卵石灘也會被淹沒。

那一顆顆卵石,是黃河浪濤打磨出的工藝品。觀之,古樸深沉;撫之,細膩硬朗;掂之,有野性有力度。石紋里排列著斑斕之色,銘記著風(fēng)雷之聲,鐫刻著河流的形狀和夢想,構(gòu)圖奔放,意境雄渾。

灘頭,一對被黃河石絆住的年輕人,正彎下腰撿拾著內(nèi)心燦爛的想法。我在灘上走動著,邊走邊察看著那句古詩,如何降落在這個叫青銅峽的地方。我的腳步漸漸靠近它的核心之處了。那枚在我鏡頭里愈來愈大、愈來愈圓、愈來愈飽滿的果實,忽然“當(dāng)”地落到了對岸。

哦,我的青銅峽,云霞飛濺。(王保忠)